【临夏公安文联】爷爷的盖碗茶
爷爷的盖碗茶
文/杜艳凤
康乐这方水土,自古是回、汉、东乡多民族交融之地,炊烟里飘着历史的沉香。爷爷辞世已十六载春秋,可记忆深处那盘腿坐在热炕头上喝盖碗茶的身影,却像烙印般清晰——那是康乐厚土滋养出的粗犷与温情。
西北的冬天,刀子风裹着雪沫子。那时节,即使裹成塞满棉花的厚袄厚裤,蹬着手工纳底的笨重棉鞋,活脱脱一枚行走的“大粽子”,也难以全然抵御刺骨的严寒。小脸冻得通红,稚嫩的手背裂开血口子,踩着棉鞋奔跑的“啪嗒”声和喘息声刚进院子,爷爷那一声洪亮的招呼就热腾腾地撞入耳中:“哎呦!我的娃,赶紧上炕来,冻透了吧?”话音未落,爷爷已将小小的我紧紧裹进他宽厚的羊皮袄里,对着冻红的小手使劲哈出热气,再将那双冰疙瘩似的棉鞋塞到泥炉子下头烤着。那炉子,是爷爷亲手盘制的土窑货,稳稳当当搁在炕沿旁靠窗的位置。炉中柴火噼啪作响,炕桌上那碗盖碗茶,水汽氤氲,早已候着爷爷的“小馋猫”了。
爷爷提起茶壶,一道冒着白汽的热流,稳稳注进他那印着蓝荷花的白瓷茶碗里。盖碗讲究“天盖之,地载之,人育之”,上有盖、下有托、中有碗,在康乐,这物件俗称“盖碗子”,品饮则叫“刮盖碗子”。爷爷嘴上常念叨着老辈的规矩:“喝盖碗茶,得盘稳当,炕桌离膝盖得留点空档,双手托住茶船,右手轻刮盖沿,茶汤在碗里上下翻腾,滋味才慢慢浓酽,端起碗,轻轻一倾,茶汤顺着盖沿那缝儿滑入口中,动作得轻缓无声,这一口下去,才叫‘满福’!”
可爷爷自己喝起来,那真是“七零八落”的西北豪情!他总把盖子、托盘、茶碗依次拆开,将那温度正好的茶汤,分别倒进盖子和托盘里。不等他招呼,我们这群小辈早已熟门熟路地捧起自己专属的茶盖子,仰头便“咕咚”一声喝个底朝天。奶奶这时总会佯嗔:“看看,你那熬了一早上的宝贝茶汤,叫这些娃娃一口就闷干了,你还咧着嘴笑!”爷爷却总是笑呵呵,山羊胡子一翘一翘:“我娃喝得美!像我!再说,爱喝茶的娃娃,脑子灵光着呢!”
这“灵光”的话,我竟也当了真,在爷爷膝下喝了他多少年滚烫的茶汤。直到爷爷离世多年,我才渐渐咂摸出那茶碗里的真味——哪里是茶水真让人灵光?分明是爷爷把他心尖儿上最金贵的好东西,毫无保留地捧给了心尖儿上的娃娃。
前几年,我常独自踱进爷爷住过的北房,在寂静里打捞那些温热的气息。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在炕沿上,仿佛还能看见他躬着腰,精心侍弄那泥炉子上热气蒸腾的茶壶的身影。泥炉子虽早已湮灭于时光,可爷爷对那一碗盖碗茶的深爱,却如同炕洞里未曾熄灭的暖意,始终烘烤着我的心房。
再后来,那间盛满旧时光的北房也拆了,原地立起的是亮堂堂、一砖到顶的大平房。连同那方热炕、那尊泥炉、还有爷爷那碗豪情万丈的盖碗茶,都一同被妥帖地、永久地收藏进记忆的深处。
只是,自从爷爷走后,再无人为我耐心煮好茶,更无人细心地将那温度正好的茶水,分注到小小的茶盖子里递给我了。如今我喝盖碗茶,总会习惯性地先轻轻取下那茶盖……仿佛那盖子一移开,腾起的热气里,便又能隐约看见爷爷咧着嘴笑的模样,听见那粗犷又亲切的声音在说:“喝呀,我娃!喝得美美的!”
爷爷的盖碗茶,早已不是一盅清饮。那粗陶泥炉燃着的是西北的风霜,滚烫茶汤里沉淀的是黄土高原的厚朴深情——他拆开规矩饮下的豪气,他散尽热茶予孙辈的慷慨,分明是康乐大地孕育的魂魄:如高原之风般坦荡,如黄河之水般深情奔流,将最浓酽滚烫的爱,以最不羁的姿态,注入儿孙生命的杯盏。
文/作者
杜艳凤
康乐县公安局指挥中心辅警,康乐公安文联会员